胡子修参议员荣休前夕接受《亚洲周刊》独家专访，谈参政心路
将於6月3日出版的2024年第22期《亚洲周刊》，刊登记者丁果独家专访即将荣休的参议员胡孑修畅谈他11年参议员生涯的心路历程，为华人历史作见证，颇具启发意义。
来自新加坡的第一代移民胡子修 (Victor Oh)，在加拿大联邦保守党执政时期的2013年被时任总理哈珀任命为第一位男性华裔加拿大参议员，将在参议院服务十多年后，于今年六月荣休。在刚刚过去的五月一日，胡子修在参议院发表迎接加拿大亚裔月（退休参议员利德蕙倡议）来临的讲话，首次用了普通话的表述，令人瞩目。
胡子修在任期间，不但在国际上积极推动加拿大国会外交，更在国内的侨社“走透透”，成为与加拿大华人社区互动最频繁的国会政客。颇具象征意义的是，胡子修刚去渥太华上任时，只有一个茶话会的迎接；如今退休在即，竟然在魁省、安省以及西海岸的卑诗省等地，受邀参加多个社区为庆祝其荣休的举办大型集会，显示其受到华社爱戴。
面临排华逆流再起的大环境，尽管不断遭遇极端分子抹红抹黑，但为了加拿大的国家利益和华社的应有权利，胡子修逆流而上，敢于说真话、说实话，从而受到华人社区和政界的尊敬和钦佩。尤其在去年加拿大国庆节暨排华法颁布百周年的时候，胡子修与另一华裔参议员胡元豹携手合作，在参议院举办唯一一个国家大型的反思纪念活动，呼吁以史为鉴，受到加拿大第一个原住民总督西蒙亲自到场支持。翌日，两胡在国会山庄举行第一次大规模的华裔集会游行，反对仇恨亚裔和排华逆流沉渣泛起，全国四千华裔到场参与，创下华裔勇敢发声的崭新历史。
胡子修三次陪同哈珀访华，在哈珀政府对华政策取得前所未有成功的历史中，居功至伟，受到哈珀高度赞扬。胡子修在荣休前夕接受《亚洲周刊》独家专访，畅谈十一年参议员生涯的心路历程，为华人历史作见证，颇具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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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采访摘要：
联邦参议院第一位华裔女性是利德蕙，她是香港四大家族之一利希慎家族的成员，她的小姑是加拿大首位华裔总督伍冰枝。联邦自由党总理克雷蒂安1998年委任她为参议员，可谓是选了名门。联邦保守党总理哈珀2013年提名你担任首位加拿大男性华裔参议员，隶属保守党。你觉得哈珀任命你的最大理由是什么？
我觉得哈珀总理的任命与我的出生地——同为英联邦国家的新加坡有着很大的关系。因为我熟悉体制，也懂得国际关系。当然，总理任命最大的原因与我三十多年来在多伦多商界和社区服务中的贡献关。
就政治而言，我1978年移民来加，经过二十多年的生活，痛感华裔在主流政治中的声音太薄弱。为此，我在创建中加商贸促进委员会之后，说服大家不局限在自己圈子里玩，而是打开大门向主流政界发出邀请，创造让他们了解华社的机会，从而受到联邦政客的欢迎。基于实践，我深信华裔参与政治是实现社会变革和为人民服务的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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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侨社服务与参议员工作相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最大的感受是华裔参政意识和热情，以及对参政重要性的理解，远比其他族裔低。华人有着自己闷声发大财的出世原则，但殊不知，国会的一条法案足可以改变一个族裔的命运，比如1923年的排华法。有些华裔基于自己狭隘的生活经历，认为没有受到过歧视。但是，并不是没有来自邻居与同事的歧视就是没有歧视，个人经历与社区遭遇是有差距的。到参议院后，令我感受最深的就是明白了立法的重要性，改变命运的是政策，是法案。一个不公的法案，可以消除一个族裔百年的努力。
你在哈珀总理任期的后半期被任命为参议员，这正是哈珀改变其对华政策的时候。你在参议院担任外交和贸易委员会委员，也担任国家财政委员会委员。你在哈珀的对华政策上，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你说得对。哈珀政府的早期对中国不熟悉，双边关系冷淡。但在后期，哈珀总理用务实的原则，全力推动与中国的经贸和文化交流，做出了很多成绩。我躬逢其时，在哈珀总理的对华政策中，扮演了加强加中经济和文化联系的重要角色。可以这样说，哈珀总理也充分使用我的桥梁作用，推动加拿大与亚洲国家，特别是与中国之间的合作与交流。具体来说，我曾经三次陪同哈珀到中国访问，也利用我的亚洲经验，向总理客观介绍了中国改革崛起对加拿大的重要性，而总理也认真倾听。
有一次在亚洲访问的回程中，我竟然跟总理两人单独在空军一号上畅谈两个多小时。哈珀对我的信任和认可是因为他看到我在华社中的影响，当时有很多中国代表团通过我来到加拿大，也有很多加拿大代表团去往中国，华社是一个庞大的资源，对加中关系起到桥梁作用。当时加拿大跟中国签署了投资协定，创建了北美第一个人民币离岸中心；双边十年旅游签证更让加拿大成为中国旅游目的地。很多政策甚至成为美国仿效的对象。
在十多年的参议员任期中，你觉得最大的成就感是什么？最感到挫折的是什么？
我最大的成就感是能够为加拿大华人社区和加拿大多元文化发声，促进加拿大多元文化大家庭的发展。具体来说，我自觉有三项大成绩。一是推动移民未成年人独立申请入籍立法，让许多未成年的加拿大移民不必跟着父母的决定走，而是按照自己的人生规划成为加拿大人，参加加拿大的公民事务。事实上，仅在移民青少年的体育精英人才成为公民后，代表加拿大参加世界赛事，这个公民法的修正就起到了重大作用。二是与独立华裔参议员胡元豹携手，共同组织参议院排华法案百周年的反思纪念活动，并前所未有地在国会山庄大草坪举行四千人的反歧视集会，展示华人团结的力量。那次活动，除了我们两人，退休参议员利德蕙也参与其中，形成华裔参议员不分党派、一起为公义呐喊的政治景象，影响深远。
第三就是帮助、推动加拿大对华和对亚洲经贸文化的交流达到高峰。仅以航空交流来说，百分之九十的中国航空公司到加拿大的首航都是我去迎接，其中包括海南航空、国航、东方航空、南航、川航、厦航等。
最大的挫折当然就是孟晚舟事件，地缘政治及新冠疫情的出现，让加中关系和加拿大的亚洲工作遭遇巨大挫折，杜鲁多政府没能延续哈珀政府建设起来的与亚洲、尤其是与中国的良好势头。仇恨亚裔和排华逆流乘机兴风作浪。我个人也受到极端右翼势力的攻击。
杜鲁多上台之初，与时任中国总理的李克强共推加中关系的“黄金十年”，也随着孟晚舟和“两位迈克”事件的出现，双边关系逐渐陷入谷底。你觉得最大原因何在？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美国对华政策和美中关系的突变，而杜鲁多一下子从拒美转变到唯美国马首瞻，加拿大的独立外交受到损害。就拿联邦自由党的外交来说，我跟前总理克雷蒂安交往不错，打球吃饭聊天很投机。他告诉我，当年小布什政府以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发动对伊战争，要求加拿大配合。克雷蒂安总理以联合国不赞成和美国没有证据为理由，拒绝出兵。小布什对他说，可以派美国中央情报局官员来渥太华说明。克雷蒂安针锋相对表示“不”，我们有自己的情报机构做出判断。而今天的杜鲁多，根本没有克雷蒂安这种独立外交的气派。其实，老杜鲁多也强调加拿大外交独立，不顾美国反对访问古巴就是一个例子。
你觉得参议员同仁们对多元文化和华人社区的观感如何？有没有认知上的差距？
我认为同仁们对多元文化和华人社区的观感有所不同，但大多数人对多元文化持开放和包容的态度。值得关注的是，来自加拿大各地的参议员，许多人连西海岸、温哥华都没有到过，更遑论亚洲、中国。这就导致参议员们在对华社和亚洲的认知上有很大的差距。可以这样说，作为亚裔参议员，我在参议院的工作之一就是促进大家更多去了解华社，或者亲自去亚洲看看。
你作为参议院中推动加拿大国会外交的老将，怎样面对地缘政治变化的挑战，为加拿大利益服务？
我个人坚信应该通过对话和合作解决分歧，而不是开启新的冷战。地缘政治的紧张局势确实给加中关系带来了挑战，但作为参议院的一员，我仍然逆境而上，不怕事、躲开事。为加拿大的利益，勇敢推动国会交流，促进加中关系的发展。具体而言，2023年我作为在疫情后到中国进行私人访问的第一位加拿大参议员，接收到了中方明确希望能够与加拿大对话的信号。今年三月，我和国会同事又率领加拿大上下两院共六位参议员与国会议员组成代表团出访中国。我从来没有因为一些人恶毒的抹红抹黑而止步，面对亚裔仇恨和歧视，我会坚定地站在正义一边，同时呼吁社会各界共同努力，消除歧视，建立一个包容和平等的社会。
你觉得华人社区的成长如何？有哪些弱点？如何改进？
华人社区无论在参政还是融入上，都有巨大进步。但也有明显弱点，比如小圈子主义，来自两岸三地的移民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而共同的弱点就是与主流社区互动较为薄弱，需要加强沟通。在今年和明年的选举年，无论省选还是联邦大选，都要鼓励更多的人出来投票，关心国会的立法程序，及时发出自己的声音。
杜鲁多政府民意支持度一路下跌，问题何在？联邦保守党一旦执政，应该如何做？
我认为杜鲁多政府的问题包括财政管理不善和对一些重要议题的处理不当，加上激进偏左。如果联邦保守党在大选中胜出，大概率会致力于改善政府的管理能力，重视人民的声音，推动国家经济的发展。在加中关系和加美关系方面，应该坚持加拿大利益优先，保持开放和务实的态度。中国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加拿大不应该放弃中国这个庞大的市场。我在参议院农林业委员会待过，加拿大的农产品出口在世界排名第五位，中国进口需求恰好与加拿大出口利益相符。联邦保守党的基本理念是以民生经济为主，我相信会与中国恢复正常的经贸关系，而哈珀前总理会在这方面起到某种顾问性的积极作用。
能否对克雷蒂安、哈珀、杜鲁多做一个简单的评价？
克雷蒂安有领袖魅力，任内开创加拿大国家团队访华，注重加中贸易发展，有着很高的政治智慧和独立的政治观点。而哈珀总理是一位务实保守主义领袖，并且坚定地以加拿大利益为优先。哈珀时代的前四年并不亲华，而当看到中国崛起之后，他能够调整政策，使加中关系无论从文化到经济交流都达到黄金时期。而杜鲁多总理可能政治经验不足，随着地缘政治的改变，采取跟随美国的外交，引发外交无能的批评。
你作为来自新加坡的参议员，在观察加拿大对东盟国家的态度上，有什么看法？
加拿大还没有认真发掘对东盟国家的认识，尤其是同为英联邦国家的新加坡，我觉得很值得加拿大了解和借鉴。比如新加坡对犯罪的治理、对住房问题的解决办法，都有参考价值。东盟各国的中产阶级越来越强大，因此经济体也越来越大，加拿大应该加强与东盟各国的交流和互动，拓宽并开发东盟各国的经济市场。我认为，加拿大在亚太地区有广泛前景，而所谓的印太战略只注重迎合美国，实效有限。
来源：《亚洲周刊》丁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