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及加华文学趋势述论

徐燕琳

陈浩泉先生撰写的《鹿野山庄稿笺》，收录了他在加拿大温哥华地区高贵林市西木高原的鹰山和鹿野山庄生活这十数年撰写的许多散文，风格清新，文字简洁，涉猎广泛，2021年出版后，即荣获台湾侨联举办的海外华文著述文艺创作散文类佳作奖。这部著作是对近年加拿大华文文学的一大贡献，也是观察当代华侨移民群体和加华散文创作的一扇窗口。

陈浩泉（1949-）原名陈维贤，福建南安人，幼年时移居香港，毕业于东亚大学新闻传播系。他是资深华裔作家和传媒人，在香港时历任《正午报》《晶报》记者、编辑、电视台编剧、出版社和杂志社主编，以及香港作家联会第一、二届理事及第三届秘书长，并于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992年移民加拿大，现为华汉文化事业公司及维邦文化企业公司董事经理、总编辑，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会长、世界华文文学联会副会长。

《鹿野山庄稿笺》全书分为五辑，《人物回忆》是对多位前辈师长、友侪良朋的忆叙，包括与洛夫、痖弦、卢因、余光中、刘以鬯、饶宗颐、叶嘉莹、陈映真、邵燕祥、白先勇、聂华苓、刘再复等近30位海内外学者、作家的交织。娓娓道来的讲述，传递了作者的敬意和情思，也以个体的视角，记录了华语文坛的雪泥鸿爪。《散文随笔》主要是作者对所参加的海内外艺文活动的述评，涉及大时代下华文文学发展及作家活动的多个方面，也是很好的历史资料。《诗散文》数篇，以诗意文字，抒发作者在安格斯、江西、河西走廊等地的行旅情怀。《序跋》多是为作者经手出版的书籍而作。《论文》一辑，汇集了作者应邀出席海内外学术机构与文学团体的研讨会时提交的作品，包括香港中文大学、澳门大学、暨南大学、厦门大学、韩国外国语大学、济州大学、加拿大西门菲沙大学、滑铁卢大学、美国夏威夷州立大学、哈佛大学等等。

图片：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

该书内容丰富，笔端灵动，以自身经历和交游为主线，上下数十年、纵横千万里，贯串的人物、事件极多，是近年加拿大华文散文创作的代表性著作。其主要特点是：

1. 记人叙事的自然倾向

山水文化，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学的重要主题。该书收录的文章都作于山上，带着郁勃的山林气息和独特的观察视角。作者在自序中说：“我和山似乎特别有缘，数十年来居所都在山上，分别的只是山的大小与高低。在香港，我们住在炮台山，然后就是加拿大的首都山（Capitol Hill）与西木高原的鹰山和鹿野山庄。炮台山和首都山都是小山，西木高原却是高山、大山了。当年，在炮台山廿二楼窗口可远眺鲤鱼门上航机的升降，夜间，眼前是维多利亚海港上一盆闪亮的珍珠。来到太平洋另一边的北美大地，首都山的露台上，送走了满天七彩斑烂的晚霞后，出现在眼前的也是一盆灿烂的珍珠。到了西木高原的鹰山，居所露台前的珍珠仍在。直到现在的鹿野山庄，窗前的珍珠非但没跑掉，而且，十几年来，晶莹夺目的这盆珍珠更不断地增多加密，色彩更丰富缤纷，亮度更澄澈光耀，比起东方之珠的那顶皇冠，看来也不遑多让呢！”“几处居所，窗前露台都可远眺云起霞落、雾腾烟飞；在西木高原，视野中更有枫红樱俏、繁花似锦。从鹰山的露台向西眺望，可见远处山上那一列列受检阅兵团般的笔直茂密的森林。在鹿野山庄的窗口可远眺素里市的金耳桥、税局大楼上的巨大枫叶旗和美国华盛顿州的终年雪山。”^[1]

加拿大的森林覆盖率近40%，西部落基山脉等高山雪峰耸峙，山间湖泊、河流错落，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无穷的灵感和内容题材。陈浩泉自称喜欢住在山上，因为“视野开阔，环境幽静；日夜风景秀丽，心旷神怡；空气清新，有益健康；多花草林木，满目苍翠。况且，仁者乐山，也正合我心。”正如程虹教授所言的早期美国作家在“新大陆”的广阔天地中去“寻求自然的造化，让心灵归属于一种像群山、大地、沙漠那般沉静而拥有定力的状态”^[2]，而在自然、旷野、山林之间构建“闪烁于自然之中的精神殿堂”“抛洒在旷野之上的真实的辉煌”“建造于荒野之中的心灵家园”“孕育于土地之中的和谐与美”（程虹《寻归原野》），加拿大华文文学创作也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

山水清音，林泉高致，可怡人，也可移人。陈浩泉从中国大陆到香港、加拿大，由关注社会的记者、记录时代的作家、思虑周密的编辑、统揽全局的主编、文学团体的领导、文化企业家，不同的身份和环境赋予他不同的经历和气质。虽然环境在变，身份在变，但是，他与文学、与山林的联系始终如一。在这不断延展的人生旅途中，他以文学为媒，沟通社会各阶层，交游及于海内外，编织起丰富的文学素材。山麓之上，白云深处，陈浩泉的写作，自有一种洒脱和冷静。

《妙在近黄昏》一篇，记录了作者陈浩泉在香港和加拿大“行山”的经历和心得。如傍晚在香港宝马山赛西湖公园的清凉山风中，“留心观赏两旁的野生花木一一那是开着小黄花的相思树，正吸引着蜜蜂与金黄色的小甲虫；那是已结了深紫色果子的山稔,忍不住伸手去摘了一颗，掰开后把那紫红色的酱汁放进口里尝尝，真的好甜呢！还有，那是一种医治过劳的中草药……种种草木都是小时候在家乡所熟悉的，此时异地重逢，别有一种亲切感。”山间景物触动了作者感官，也引发了作者的情思，来自记忆深处的回忆和情感波动。这是一种主动的观察和全身心的参与。移步换景，则是一种更高纬度和更广视野的审视：

到了山崖，站上高高的岩石，眼下就是嚣声轰然的市区，再出去是维多利亚海港，远处前方是启德机场，左边是尖沙咀和大半个九龙半岛，右边则是鲤鱼门。此时夕阳正在西坠，金黄色的余晖涂遍了山野海港。虽因空气污染致使云烟雾霭蒸聚在一起，使黄昏的景色蒙上了灰白的脸纱，但登高远眺，仍感心旷神怡，胸怀为之开阔。这时心中不期然浮现李商隐的诗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但立即觉得李商隐太悲观了，夕阳下的黄昏实在很可爱，我就大胆地把大诗人的诗戏改了两个字，变成“夕阳无限好，妙在近黄昏”。从此，这两句诗就植根在我心底，成了我对黄昏美景的心境写照。^[3]

“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4]。作家笔下的自然景物、风云声色，都是其经历、思考的投射，也是作者内心与外物的相互映照、相互浸染。李商隐以“不适”之意，驱车登乐游原，诗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杜牧《山行》则以攀登者的姿态，记录自己的感受：“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处于历史大潮之中，陈浩泉以一种站在历史和现实高地的前瞻视角，记录自己的思考：“（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是香港人感到迷惘惆怅的时候，以致在灰暗茫然的黄昏景色中，我的心底也不免有一点哀伤……眼前，一架架飞机从伸出海面的跑道上腾空而起，越过鲤鱼门，冲入云层远去。”但“收回远处的目光，我发现旁边山崖的大石上，有人刻上‘奋斗’两个大字，并用红漆填好。洋紫荆的生命力很强，火凤凰更会在烈火中永生，历史的转折点也许正是香港再生的时刻。我默默献上衷心的祝祷。”在这样一篇不长的散文里，作者记录的行山，也成为对人生、对社会的哲理思考：“归程途中，周遭已有虫鸣起伏。大自然无论经历何种灾祸磨难，依然生生不息，循环不止。”^[5]

在记述人物时，陈浩泉也秉持了类似的写作方式。《人道主义者、中华民族魂：陈映真》一文中，他深情记录了早年读陈映真著作的感受和与陈映真的两次会面：“六十年代末期，我开始读陈映真的小说，第一篇就是《将军族》。当时年未弱冠，回想起来竟几乎是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这篇小说深深地感动了我，让我那颗年少纯朴的心灵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很清楚地记得，自己曾为那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三角脸’老兵和仪仗队女队员‘小瘦丫头儿’的悲惨命运而洒下了同情的热泪。当年在香港所买的《陈映真选集》，书页早已泛黄，但它随我越洋搬家，如今仍安然站立在我的书架上。……虽然与陈映真神交了将近五十年，我们的老家也就在隔邻，说不定多少代之前是同一个祖先呢！然而，真正认识陈映真是1987年9月，那一年我到爱荷华去，和陈映真、陈丽娜夫妇与刘宾雁、朱洪夫妇都住在保罗·安格尔（Paul Engle）和聂华苓的家里。那一年到爱荷华的还有北岛夫妇和白桦、季季。那时候，晚餐饭桌上的欢声笑语，黄昏阳台上把酒畅谈的情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如在日昨。九十年代初在香港，作家联会会长曾敏之先生宴请访华经港的陈映真，我亦忝为座上客之一，这是第二次与陈映真的聚晤。记得后来也曾通过信。屈指一算，真正认识陈映真亦近三十年了。”^[6]这些文字，真实自然，情感流动，很是感人。

陈浩泉也对陈映真的为人为文进行了述评：“陈映真一生爱国，一直致力于促进祖国统一的大业……作为著名小说家、台湾乡土派文学的主将，以及刊物出版人和台湾统派的领军人物，陈映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爱国主义者、人道主义者，也可说是一个纯洁质朴、高风亮节的中华民族的灵魂人物！人与作品、言行皆如其名，陈映真确是反映、书写社会的真实，揭露底层民间的苦难，为小人物申诉呐喊。”^[7]他没有过多介绍陈映真的经历和成就，但“人道主义者、中华民族魂”的高标盛誉，发自肺腑，激情澎湃，而又合情合理，令人仰敬、令人心折。

卢梭在《论科学与艺术》中提出“回归自然”，这一思想对后来的文学家有深远的影响，包括十九世纪“湖畔诗人”华兹华斯等人，形成了西方以自然景物为创作对象的浪漫主义文学潮流。美国思想家列奥·施特劳斯在《自然权利与历史》一书中提出，卢梭相信，“为德性所必需的知识”更倾向于“置于理性之上”的“情感和本能”，即“自然”的情感^[8]。身处自然、书写自然与真实自然的表达，在中英文语境中都是互通的。这也说明人类作为自然之子，对真实自然的天然亲切和向往。自然，既是创作内容，也是创作方法。身处远离故国、远离尘世的鹿野山庄，陈浩泉提出的“共通的人性”“大自然与地球”“宇宙与环保”^[9]等创作关注点，也与此相关。同时，由于海外生活环境和文坛交往的丰富，陈浩泉的作品也难免涉及不同地区不同背景的人物和人文，有的还比较复杂。如余光中是否曾告密陈映真，以及其他一些人物的情况等等，作者的文字表述方式也是一贯的自然和尽可能客观。这既有存史的意义，同时也是当代自然文学在写作中的一种表现，即以第一人称，以观察和写实的方式，来描述写作者由人类社会走入自然环境中的身体和精神的体验，在自然与人类的对望中，在真实自然的语境中澄怀味道，思接千古。

二、多元文化与离散写作

陈浩泉家乡福建南安，建置1760多年，是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之一，孕育出“开八闽文化先河”的欧阳詹、民族英雄郑成功、思想家李贽、一代名将叶飞等英才俊杰。南安也是著名侨乡，常住人口170多万，海内外乡亲400多万。陈浩泉本人出生在华侨家庭，家族成员分布在五个国家、地区。由于他父亲一直在南洋谋生，因此他与父亲相隔遥远，13岁始到香港，直到21岁成人才第一次见到父亲。由于从小给父亲写信、每天写日记，这样的经历，既锻炼了他的写作能力，也让他习惯用笔来表达情感、记述思念、体会和理解漂泊。

正如加拿大阿尔伯特大学的梁丽芳教授的评价，陈浩泉的许多小说里，贯穿着一个离散的主题。如他的小说《海山遥遥》写两代华侨从中国大陆远涉重洋到南洋谋生，侨眷离开家乡到香港和南洋千里寻夫寻父，其间的艰辛险阻、血泪斑斑，这种人生的悲欢离合，是家庭的伤痛，也是时代的悲剧。他的《天涯何处是吾家》《断鸢》等作品，也是反映东南亚华侨的颠沛流离、苦难历程。他说：“他们在异国他乡寻觅摸索、奋斗挣扎，付出了不少代价。移民岁月中的悲欢难合、家国情怀，人们的汗水与泪水、失落与收获，我都希望能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好好地表现出来，引起读者的共鸣，也能引发一些思案——为什么世世代代的华夏子民都要离乡背井地在地球上漂泊？什么是世上真正的理想国？什么是我们心中的伊甸园？”（《从无根浮萍到落地生根——我的身份认同与离散写作》）^[10]

移居加拿大以后，身处多元文化中的华人作家，更面临着与生携来的本土文化和当地异质文化的冲击，其思维和作品也带着特殊的离散意味。在《艳阳八月闽南寻根行》一文中，陈浩泉真实地记录了家乡的变化、亲人的热情、旧居的颓败和自己的心情：“离开乡土，在外漂泊半个多世纪，我没有飞黄腾达，不能衣锦还乡，如今回来寻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归人，抑或仍是个过客，只知道未来自己仍会在地球上漂流。”他在《鹿野山庄稿笺》中的许多文章、诗作也都反映了漂泊者的心情。

来自台湾的洛夫先生是著名的当代诗人。陈浩泉与洛夫相识于1990年代初的香港，1996年洛夫移居温哥华后，陈浩泉即邀请他担任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的顾问，交往频密。陈浩泉对洛夫的漂泊经历和思想十分了解，对其作品的理解自然十分深刻。《鹿野山庄稿笺》一书的开篇文章即是《洛夫——从流放到回归》，介绍了洛夫七十年的创作生涯和文学成就，包括他于1954年与张默、痖弦创办《创世纪》诗刊，并用超现实的魔幻手法进行新诗创作，被称为“诗魔”；他的创作方法从早期超现实主义的现代派，到后期回眸古典诗词，融汇古今中西、铸炼交融的特色等等。陈浩泉特别分析了洛夫从《石室之死亡》到《漂木》的生命历程和情感经历，并用富于加拿大西岸开拓时期特色的、华工曾经参与的淘金过程比喻道：“读洛夫的诗，无论长篇短裂，都令人有惊喜。他的诗想象丰富，意象鲜活，韵味十足，而且意蕴深刻，可以细细咀嚼体味，读他的诗，不必沙里淘金，而常常会感到纸上意象遄飞，佳句不绝，形象的思维，精准而又充满创意的文字，往住会令人拍案叫绝，掩卷沉思。在洛夫的一些长诗里，新奇的意象常会排山倒海而来，就如一条夹着金子的澄澈溪水，奔流而至，令人应接不暇。”

陈浩泉热情赞颂洛夫：“单是初出道时一鸣惊人的《石室之死亡》和晚年在加拿大写成的三千行长诗《漂木》，已足以使洛夫成为屹立于世界华语诗坛的一座瞩目的丰碑。《漂木》的面世，让洛夫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漂木》运用拟人法的书写来体现诗人的精神世界，那漂流的木头就是诗人自己，它的漂泊身世正是诗人的夫子自道。诗人赋予了木头生命，使它成为有血有肉的躯体，同时注入诗人的灵魂，让它来审视世界，审视民族、国家，以至人类的命运，整部作品贯穿了作者的流放心态、漂泊意识。这是他‘天涯美学’理念引导下的创作硕果。从漂流的木头到鲑鱼，到浮瓶，再到废墟，这是一个有机的整合，生命、家国、时间、诸神，诗人提出了一连串人生的拷问，最后，一切归于虚妄空灵。‘离一切相，即一切法。’对万物虚实的探究，作品触及了宗教的终极关怀。”明确和突出洛夫长诗《漂木》创作根源的漂泊意识，这是知人论世的诗歌批评，也是作为深知洛夫的阅读者对作品的真切的共鸣。

陈浩泉提出，洛夫作品中的这两首最为经典的作品，“尽管相距四十多年，但实质上《石室之死亡》与《漂木》的创作意识是一脉相承的”，如“而我确是那株被锯断的苦梨 在年轮上，你仍可听清楚风声，蝉声 我只是历史中流浪了许久的一滴泪 老找不到一副脸来安置”，陈浩泉认为，“这种对生命与命运的探索延续到《漂木》中去，而且发挥得更淋高尽致。那木头是漂泊者‘散落在沙滩上的骸骨’，它的历程是一种‘形而上的漂泊’，鲑鱼垂死的逼现更使诗人看到生命的真谛、生死的真义”：

我低头向自己内部的深处窥探

果然是那预期的样子

片瓦无存

只见远处一只土拨鼠踎起后脚

向一片废墟

致敬^[11]

陈浩泉认为，洛夫以哲学思考来反思、写作《漂木》，其中的虚与实、有与无、空与存打成一片，既在诗的语言艺术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同时，贯穿全诗的神与物游的现实与形而上的对话，也使它的思想性达到了哲学的高度，堪称“当代华文诗坛划时代的里程碑作品”^[12]。这是一位离散作家对另一位离散作家的理解和肯定，也是多元文化视野下文学世界的寻找和发现之旅。

三、汇聚包容的淑世情怀

二战胜利后，由于加拿大华裔军人的牺牲奉献，促成加国政府在战后通过新公民法,赋予华裔选举权。与此同时，和谐共处、多元包容逐步成为加拿大社会的主旋律。随着移民政策的放宽和移民来源的多元化，1971年10月8日，加拿大总理特鲁多在国会众议院讲演提出了多元文化主义政策。1988年，加拿大政府正式通过了《加拿大多元文化法》，使这一政策最终确立。这一方面为加拿大华文文学提供了发展的空间，同时也形成了加拿大当代华文散文汇聚、包容的特点和源于中华文化的对文学意义认知的淑世情怀。

陈浩泉说：“不同族裔要相处得好，国策固然重要，民间的作用也绝不可缺。文化是国家民族重要的软实力，同样的，也是族裔和谐不可少的有效润滑剂。毋容置疑，文化交流可足进族裔之间的相互了解，达致尊重包容，和谐共处。”（《文化活动与族裔和谐》）^[13]“作为一个‘华裔加人’，我的国籍是加拿大。但在文化层面，我同时还是一个中国人，我们不可能与五千年的中华文化割裂。幸运的是，在奉行多元文化政策的加拿大，我们可以保留自己的中华文化，更可以通过自己的双重身份去促进中西文化的交流，道是我们应该感到欣慰的。”（《从无根浮萍到落地生根——我的身份认同与离散写作》）^[14]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一认识和写作宗旨，同样反映在许多加拿大华人的文学创作和文学活动中。

1987年，卢因、梁丽芳等作家、学者创办“加拿大华裔写作人协会”（后更名为“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陈浩泉即作为海外会员加入，参与活动。移民加拿大并成为协会领导以后，他更倾力于会务。九十年代以来，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在加拿大这样一个多元、包容的多元文化氛围和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汇聚的背景下推动华文文学创作，会务有长足的进步，会员分布于加拿大、美国、中国大陆和香港、台湾各地，举办各种文学活动和交流，与世界各地作家、学者展开广泛的文学交流；推动会员的阅读和创作，推动世界华文文学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加拿大华文文学也以自身特色而参与加拿大的多元文化建设。

加华作协凝聚了许多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学者、诗人、作家，叶嘉莹教授即是其中一位。1990年代初，陈浩泉就建议邀请她担任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顾问。近二十年来，叶教授为作协开办诗词讲座，出席作协的话动的同时，也应邀为他主编的几部加华作家文集提供诗文大作，令文集焕然生辉。在散文集《枫景建遵独好》中，叶教授的两篇文章分别谈及她的诗词写作、教学，以及驼庵奖学金的创立初衷，是非常珍贵的文献。叶教授九十华诞的前一年，加华作协就在温哥华为她开了生日会，预祝生辰。翌年，南开大学和卑诗大学也先后举办庆生活动，陈浩泉应邀代表加华作协在卑诗大学亚洲中心的活动中致词，感谢叶教授对加华作协长期以来的大力支持。（陈浩泉《世界因你而美丽：叶嘉莹》）^[15]2023年，加华作协执行会长梁丽芳专程赴南开大学，参加叶嘉莹教授百岁华诞。

2017年7月16日，在庆祝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30周年的纪念文章《你们在书写历史》中，陈浩泉简述了加拿大华文文学的意义和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创立三十年的工作，认为加华作协的工作是对华文文学的贡献、对加拿大多元文学的贡献。他说：“在历史上，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间，但在人的一生中，可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人生有多少个三十年呢？况且，这段日子正是许多人生命中的黄金岁月，这近乎三分之一世纪的年月，它的珍贵与重要自不待言了。‘加华作协’这一群醉心文学、热爱写作的朋友们走在一起，为着共同的志趣舆理想，笔耕著作，切磋研讨，交流互访，这些年来一直埋头奋力，不知时光之流逝。三十年一直认真执着、全情投入地去做一件事，并不容易。文学这一条路绝不好走，作协三十年的路途是崎岖曲折、荆棘遍布的，然而，大家终于克服了艰难险阻与种种大小波折，坚持走到了今天。……三十年来，‘加华作协’的成就有目共睹，为加华文学道个大花园栽种出了繁花硕果，为海外华人文学作出了贡献，也为加拿大多元文化环境中的‘多元文学’作出了贡献。‘加华作协’早已从围炉取暖的‘兴趣小组’成长为一个具推动力与影响力的文学团体了。作协的朋友们，也许大家不自觉，事实是，你们已在书写着历史。”^[16]

在《文化活动与族裔和谐》一文中，陈浩泉介绍了加拿大华裔作家协会主办的“秋之韵”中英诗歌朗诵会。这个朗诵会到2023年已举办了七届，近几年都在温哥华中山公园举行。中山公园古色古香、环境幽雅的苏州园林景色，配上古琴的情思，再加上意兴遄飞的中外诗词，确是一场洋溢着诗情画意妙浪漫的诗与乐的盛宴。加华作协的中英诗歌朗诵会一向有不同族裔诗人的参与。过去有卑诗大学教授布迈恪（Michael Bullock）、西门菲沙大学教授王健（Jan Walls）和李盈夫妇与香港中文大学任教的姜安道（Andrew Parkin）教授，智利裔的世界诗人朗诵协会主持人邵阿妮（Ariadne Sawye），活跃于本地英语诗坛的石克凡（Kevin Spenst），UBC教授史焯炜（Jack Stewart）等。2016年加入的包括：法裔和印第安人混血的安祖恩（Joanne Arnott）；曾在加国多间大学任教的越南裔的Thuong Riddick（王锦裳），印度裔的大学理科教授Ajay Garg，在联合国任职翻译的伊拉克裔的Lozanne Yamolky，等等。^[17]朗诵以中英双语进行，而中文朗诵又有国、粤语，更显出了多元文化的特色。每次参加朗诵会的观众也各种族裔汇聚，很好地体现了文学艺术超出政治、宗教、族裔的心灵力量。

“山庄麋鹿游于野，花木扶疏得自然。消暑无何夏日眠，碧池绿树共蓝天。”《鹿野山庄稿笺》的诗情画意、行走人生，也是与作者陈浩泉有共同经历的许多加拿大华文文学作家创作的底色。虽经历艰辛险阻，但处身云海之上，纵览浩浩莽莽的林野秀色、山川远景，回首来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在《新局面、新视野、新思维——在“新世纪跨国华人文学论坛”上的发言》《世华文学呈新貌》等文章中，陈浩泉认同“华文文坛是世界最大的文坛”（痖弦先生语）^[18]、“世界华文文学是一个命运的共同体”（杨匡汉教授语）^[19]等意见，并提出：“世华作家与研究学者都应有国际观点、全球视野，朝着交流、对话、统合、发展的方向去走。”^[20]或许这也是海外华文文学的一种值得注意的趋势和方向。

1.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6页。 ↑
2. 程虹：《寻归荒野（修订版）》，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1页。 ↑
3.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160页。 ↑
4. 姚柯夫编：《<人间词话>及评论汇编》，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第30页。 ↑
5.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160页。 ↑
6. [加][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51页。 ↑
7. [加][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51页。 ↑
8. [美]列奥·施特劳斯著，彭刚译：《自然权利与历史》，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261-262页。 ↑
9.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6页。 ↑
10.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361页。 ↑
11.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15-17页。 ↑
12.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17页。 ↑
13.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3页。 ↑
14.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359页。 ↑
15.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90页。 ↑
16.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189页。 ↑
17.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4页。 ↑
18.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6页。 ↑
19.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9页。 ↑
20. [加]陈浩泉：《鹿野山庄稿笺》，香港：华汉文化事业公司2021年版，第239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