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成博士专栏 | 保守主义不“保守”

从字面上来看，“保守主义”似乎给人一种反对变革、裹足不前的印象。但实际上，保守绝不是抱残守缺，它和变革之间有着难以分离的辩证关系。

今天我就想在这里通过层层递进的3点来阐述保守主义和变革的关系：

1.）保守主义并不指保守，而是希望“谨慎地、可持续地、科学地推动变革”；

2.) 事实上，也只有在保守、谨慎的前提之下，才能进行有意义的变革；

3.）通过这种小心谨慎的变革，保守派希望促进的是连续性的社会发展，并试图避免断崖式的社会剧变和可能由之引发的社会动荡。

保守主义并不保守，而是强调要谨慎地变革

保守主义的理论源泉是十八世纪思想家、政论家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1729－1797)。而从伯克开始，他就提出保守主义并不完全抗拒变革，而是尽可能长地保持已经被时间验证的传统；在必须进行变革时，则把变革的幅度限制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

倾向于保持既定的传统，这是保守派被激进派批评的主要方面。保守派也常常因此被认为因循守旧、不够进步。但如果我们认真观察社会生活，就会发现这种保守是人性中重要的一方面，甚至也是我们的社会能够不断延续、发展的基础。英国著名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家欧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1901-1990)就曾在《论做一个保守主义者》中指出：保守主义与其说是一种意识型态，还不如说是“人类活动的某种意向”。也就是说，人类在社会生活中获得的经验，会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倾向于看重实际，而不是依靠虚幻的理念、想象而生活。保守主义正是从这种社会经验出发，一方面认可历史传统的存在一定的合理性，但同时也看到随着时间的变化，传统需要有所改变。在这时，他们倾向于带着谨慎小心而非一刀切的态度去推进变革：在不动摇社会根基、不引发社会动荡的前提之下，以谨慎的眼光来全面分析问题，以科学的、可持续的方式对政策和制度进行调整，从而促成有益的改变。

只有在保守的前提下，才能推动有意义的变革

从历史上看，也正是这种有保留的态度，才会促进更有意义的、能带来长远发展的变革。欧洲近代就有着最为鲜明的保守vs激进的对比案例：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就是一刀切的激进变革，革命党人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处决了国王路易十六及其王后，彻底摧毁了当时的政治制度，但紧接着的却是长时间的“恐怖时期”，出现了雅各宾专政的恐怖统治，让法国陷入不断的暴力和动乱、死伤无数。相比之下，更为保守的英国在同一时期则是通过对君主制和议会权力的调整，用更为谨慎的方式改变权力结构，比较平稳地度过了工业革命前后的社会变动时期，在产业、技术等各个方面都大幅前进，成为当时欧洲最强大的国家。

英国保守派领袖罗伯特·皮尔在1834 发表“塔姆沃恩宣言” (Tamworth Manifesto) 也指出了这点，并为保守主义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提倡要坚持“有保留地变革”的路线。皮尔指出，改革法的精神应当是对国家及宗教制度进行细心的审视，采取善意的态度，在坚决维护现有权利的前提下对确定的弊病和真实的抱怨加以纠正。在实践上，皮尔从1920年代开始在托利党政府中任内务大臣， 他与党内其他自由派如乔治·坎宁、威廉·赫斯基森等合作，以保守、谨慎的态度对内政、外交、财政、司法等进行了多种改革， 并带领保守党完成了自由资本主义所要求的最重要的经济体制改革。此外，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的养老金、疾病和失业救济、工伤补助、全民健康计划等一系列政策，也正是在保守党执政期间实现，并于此后被欧美各个国家所借鉴。正是有所保留的谨慎态度让这些改革获得成功，并给大部分社会成员带来利益。

连续性发展优于断崖式剧变

保守主义者还看到，只有通过这种保守、谨慎的改革，才能实现社会的连续性发展。英国政治家休·西塞尔(Hugh Cecil, 1869-1956)在《保守主义》中解释到：“进步依靠保守思想来使它成为明智、有效和切合实际的行动。如果没有保守思想，进步就纵然不是有害的，至少也是徒劳的。…..整个进步过程中的一个首要的问题，就是如何以正确的比例来调和这两种倾向，既不致於过分大胆或轻率，也不致於过分慎重或延迟。”

这段话很有见地地指出了“保守”才是“进步”的基础：社会发展在历史进程中不断的积累和延续，才是人类社会有效的前进。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保守主义者是真正的“进步”力量：他们所强调的进步不是暂时的“跳跃”，而是更加踏实、一步一个脚印的持续前行。历史告诉我们，以某种抽象“理想”为目标的大跨步跳跃，常常更可能导致大动荡和社会悲剧。保守主义者对这种剧烈变化有着合理且必要的怀疑，他们清醒地看到，世界上的问题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任何进步都是有缺陷的、有代价的。因此，改革者的任务不应当是带着一颗“圣母心”去追求不存在的完美乌托邦，而是仔细分析现状，寻找代价最小的途径来解决社会问题。

综上所述，这就是我要和大家阐述的保守主义不“保守”。人世间永远不可能达到至善的境界，只有高瞻远瞩，放眼全局，看到社会问题，却以代价最小的途径，最优的方案有效解决问题，一步一个脚印、审慎而踏实地往前走，才能让我们的社会获得持续的、真正有益的发展。